所谓中马“对峙”：马来西亚的南海战略困境

新冠疫情期间，南海紧张局势持续引发关注。4月17日，路透社报道了马石油公司（Petronas）雇佣的石油钻井船“西卡佩拉”号与中国科考船“海洋地质8号”之间的“对峙”。[1]新闻提到一些越南船只也在针对“西卡佩拉”号，该船作业区域位于越南声索的海域范围内，但这一点被大多数西方媒体和分析人士忽视或一笔带过。

在“海洋地质8号”到来之前，越南与马来西亚已经深陷对峙

然而，中马“对峙”的叙事迅速形成。4月20日，美国海军派遣两艘军舰前往该地区，并与一艘澳大利亚军舰会合，此举据称是为了支持马来西亚。随后，美国连续数周在该地区集结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向中国表明尽管受疫情影响，美国海军仍可以对中国进行有效遏制。不少西方和东南亚安全分析人士认为美国的部署显示了对国际法的坚定承诺，为东南亚盟友和伙伴提供坚实后盾。[2]整个事件在5月12日结束，“西卡佩拉”号完成作业后离开该地区，“海洋地质8号”于3天后离开。

美海军两栖戒备群与澳海军护卫舰开展联合行动

然而，马来西亚对美国未经邀请派遣军舰的反应表现为矛盾甚至不欢迎。4月22日，马来西亚外交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首次否认马来西亚和中国之间存在“对峙”。[3]不久后，马来西亚外交部长希沙姆丁发表声明指出，“马来西亚必须避免在这些水域发生意外事件。虽然国际法保障航行自由，但军舰和舰艇在南海的存在可能加剧紧张局势，进而导致误判，影响该地区的和平、安全与稳定。”[4]声明还重申马来西亚的立场，即“任何争议都应通过和平手段、外交和有关各方的互信友好解决。”马来西亚强调与包括中国和美国在内的有关各方保持开放和持续的沟通。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表明马来西亚打算缓和局势。

马来西亚外交部否定与中国的所谓“对峙”

值得注意的是，“军舰”和“舰艇”指的是美国海军军舰和中国海警舰艇。马来西亚的声明谈到这些船只的存在将带来局势的不断升级，使人想到前总理马哈蒂尔关于“军舰吸引军舰”[5]的表述。声明最后提到中美“新冷战”进一步强化了马来西亚长期以来的中立和不结盟立场。目前没有迹象表明新政府将背离马来西亚此前的外交政策传统。

希沙姆丁的声明没有给外界留下深刻印象。新加坡国际与战略研究所的海洋安全专家尤安•格雷厄姆（Euan Graham）在评论该事件时指出，“美国并没有很好地接受马来西亚发出的不欢迎信号。”[6] 不过他也注意到，马来西亚皇家海军的一些军官更希望加强美马防务伙伴关系，由此看来，文职领导层有更大决心对中国采取强硬行动。同样，另一位安全分析人士布莱克·赫辛格（Blake Herzinger）建议，“美国应该从这一事件中学习如何更好地与马来西亚，特别是与专业军事建制派进行沟通和协调。”[7]

事实上，中国在海上的“强硬行动”已经在马来西亚国防部门和战略研究界（甚至在马来西亚舆论中）引起强烈不满。尽管中国的分析人士和官员认为，中国的行为是对马来西亚在争议地区单方面钻井行动的反应，但大多数马来西亚官员和学者都质疑中国主张的合法性，并认为中国的行为侵犯了马来西亚海域。不出意外，他们中的很多人更愿意看到美国和马来西亚之间建立更紧密的军事伙伴关系以遏制中国。

但马来西亚不同部门的政治领导层一直表现出更加谨慎的态度。他们继续淡化马来西亚与中国的分歧，并警惕使马来西亚在战略上过于接近美国。一种广为流传的解释是，中国对马来西亚的经济控制极大地挫伤了马来西亚领导人发声的积极性，使他们变得“不温不火”。[8]另一种观点是，马来西亚基于“选择性结盟”的沉默回应一直运作良好，让更强大的国家对中国作出更有力的反应，同时避免与中国单独对抗。

然而，除了这些解释之外，随着中美关系日趋紧张，陷入新一轮“冷战”的严重焦虑情绪也在蔓延。[9]虽然马来西亚在南海问题上对中国不满，但整体上马来西亚并不认为中国是既有威胁、体系性对手、意识形态竞争者和修正主义霸权等。不管政治背景如何，马来西亚领导人普遍认为，在“世界秩序的自由和压迫性愿景”[10]之间发动新冷战不符合马来西亚的利益，如果处理不当，将迫使马来西亚陷入与中国更大的斗争，而这并不一定符合马来西亚的利益。

因此，虽然马来西亚担心中国在南海的“过分”举动，但也同样担心“日益激烈的大国竞争和其之间的行动-反应”，正如最新发布的马来西亚国防白皮书（第2章，第9段）所说，“增加了地区两极化的风险”。[11]为了将马来西亚与中国的具体争议从即将出现的地缘政治斗争中分离出来，需要冷静谨慎地处理这个问题，而不是迅速判断和情绪化反应。

从这个角度看，希沙姆丁的说法完全有道理。除了缓和紧张局势外，这也是一次针对中国的认知管理，目的是让马来西亚与美国未经邀请的海军行动保持距离，以免被视为加入美国与中国对抗。马来西亚不想让“对峙”变成更糟的局面。此外，马来西亚可能会陷入一种“既成事实”，即尽管马来西亚领导层还没有准备好接纳，但美国的海军部署相当于将更深层次的防务伙伴关系强加于马方。

然而，马来西亚的战略困境并没有消失。它希望以可信的威慑（美国可以在其中提供帮助）来处理与中国的南海争议，但不希望卷入中美战略竞争。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自信将使马来西亚更支持加强与美国的防务伙伴甚至准同盟关系。但美国与中国发动新一轮“冷战”的决心也将使马来西亚领导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犹豫是否接受此种伙伴关系或联盟。

保持微妙的平衡越来越困难，社交媒体时代公众压力不断上升，民族主义情绪使之变得复杂。马来西亚管理这种平衡和困境的努力应该得到理解，而不应被他人利益排斥、剥削和操纵。

参考文献

[1] A. Ananthalakshmi & Rozanna Latiff, Chinese and Malaysian ships in South China Sea standoff: sources, Reuters, 04-17-2020,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malaysia-china-southchinasea/chinese-... The Lowy Institute

[2] US 7th Fleet, U.S. Navy Maintains Persistent Presence Near West Capella, 05-12-2020, https://www.c7f.navy.mil/Media/News/Display/Article/2184969/us-navy-main...

[3] No 'stand-off' between Malaysia and China ships – source, Malaysia kini, 04-23-2020, https://www.malaysiakini.com/news/522087

[4]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Malaysia, Press Statement South China Sea, 04-23-2020, https://www.kln.gov.my/web/guest/speeches-statements/-/asset_publisher/m...

[5] Cheng-Chwee Kuik & Chin Tong Liew, Decoding the Mahathir Doctrine, The Lowy Institute, 08-20-2018, https://www.lowyinstitute.org/the-interpreter/decoding-mahathir-doctrine

[6] Euan Graham, U.S. Naval Standoff With China Fails to Reassure Regional Allies, Foreign Policy, 05-04-2020,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0/05/04/malaysia-south-china-sea-us-navy-dr...

[7] Blake Herzinger, Learning In The South China Sea: The U.S. Response To The West Capella Standoff, 05-18-2020, https://warontherocks.com/2020/05/learning-in-the-south-china-sea-the-u-...

[8] Adam Leong Kok Wey, The Strategic Logic of Malaysia’s Muted Response to the South China Sea Standoff, RUSI, 05-29-2020, https://rusi.org/publication/rusi-newsbrief/strategic-logic-malaysia%E2%...

[9] Ivy Kwek & Chiew-Ping Hoo, Malaysia’S Rationale And Response To South China Sea Tensions, AMTI, 05-29-2020, https://amti.csis.org/malaysias-rationale-and-response-to-south-china-se...

[10]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2017, 12-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

[11] Ministry of Defence Malaysia, Malaysia’s Defense White Paper, https://www.mod.gov.my/images/mindef/article/kpp/Defence%20White%20Paper...